越南越夏天

秦陸陸

所有的一切，從一個陌生的眺望開始 下午秦桑黎沒有節(jié)目，章嘉愍約她來“婆羅洲”。 桑黎取一份藍莓芝士過來，眨眼睛：看那邊。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，穿皮褲，釘著亮片有玫紅色蕾絲的綠條紋小外套，褐色唇彩金色眼影，前額挑染了一綹藍色，十個手指均仔細地做了色彩和鑲嵌。 咄，簡直是個調(diào)色盤。章嘉愍最見不得異性好端端地毀壞自己。 現(xiàn)在的世界是她們的呀。桑黎伸出雙手，看自己的指甲。她也去做指甲，去護理，修剪，打磨，再上護甲油，就是面前這副干凈模樣。她也逛街買新衣，一打襪子內(nèi)衣，數(shù)件襯衫，幾條牛仔褲，即便是同一款式的鞋子，也要拎兩雙回來。 忽然就對煙視媚行失去了心思，并且找到滿意的衣物，總是恨不得一季只穿它，故此只好買重復(fù)的回來。 章嘉愍想，好在自己的女伴是這樣聰敏的一個，懂得適時收斂。那邊那個怪物，難保將來抱著小兒來“婆羅洲”，照樣還是這副賣相。 從前讀書的時候，秦桑黎也是這般引人側(cè)目。她一季有數(shù)十種風(fēng)格迥異的衣服來更換，且兼她挑剔，連帶著陪襯的鞋襪內(nèi)衣，發(fā)夾手鐲，通通滿篋。她穿紅著綠，可是每每配得妥帖，倒無人說道，不至于像今日這名女孩子，讓人見一眼即能想得出三十八歲也不過如此樣子，毫無進步的希望。 幾個男生推門進來，那女孩子叮叮當當?shù)貜乃麄兩磉吪苓^去，仔細看，五官明朗皮膚光滑，這個城市從來不缺乏美麗的少女。一陣廉價香水的味道過去，世界上最大的災(zāi)難之一。可是這世界到底都是她的了。小小鋪子里，男生們皆不錯眼珠地隨著她身影轉(zhuǎn)動，絲毫沒有漏一絲光線給端坐一旁的桑黎。 她再優(yōu)雅再精致，也終于只能擁有章嘉愍這一個小宇宙了。 如果可以，我想讓你明白這一點 第二日說給謝蓮意聽。蓮意笑不可抑，關(guān)于那個調(diào)色盤的比喻。蓮意做中學(xué)教師，周末的晚上去電臺兼職主持，桑黎和她，常常是在播音室里相見。 下了節(jié)目去消夜，湯湯水水一碗妥帖的小餛飩。桑黎猶自不甘：忽然想吃魚子醬了。 紈绔子弟。蓮意眼皮也不抬一下。 不過是個人小喜好而已。 那么你去問問希望小學(xué)的學(xué)生魚子醬好不好吃。今晚的蓮意格外尖銳。 那是他們沒吃過。不代表不好吃。桑黎倔強起來，決意不讓人指摘她心愛的食物。 蓮意嘆了口氣。下個禮拜班級春游，那個做班長的叫李平平的女生，出不起費用。 原來另有心病，并非一定要針對她秦桑黎。好多誤會，都是從這樣來不及講出的故事開始。好在她們都做節(jié)目，最是習(xí)慣聽人欲說還休，指桑道槐。 桑黎對她的學(xué)生泰半熟悉，這個李平平，是蓮意的偏心。 兩百塊而已，吃條刀魚都不夠。桑黎也悵悵起來。她始終惦記食物。 給她，必定不會要；沒有錢，她又真的十分渴望去。 她憑什么要去渴望？桑黎忽然忿忿。她見過那李平平一次，不喜歡她卑微里含著野心的眼神。十分渴望而又得不到的，都要被給予滿足和同情嗎？如果班級最末一名告訴你十分渴望考滿分，你會不會像現(xiàn)在這樣難過得恨不得送他一個滿分？如果男人說十分渴望有個情人，我就要去給他找一個來？ 蓮意瞪大眼睛：桑黎，不過是一場春游。 桑黎頹喪地收聲，然后慢慢地說，今天，紀雨霏來找過我，她叫我把章嘉愍讓給她。 看，還是指桑說槐的故事。 啊原來那人叫紀雨霏。早知章嘉愍身后有這樣一個單戀者，今日終于浮出水面。連自家姓名都落落大方地報上，顯見得是要殊死搏斗。 那么讓給她好了。蓮意用湯匙在碗底撈蘿卜丁，絲毫不以為意。她雖則欣賞章氏的調(diào)色盤比喻，卻不認同在女伴面前詆毀異性的男子，未免有點小家子氣了。 什么時候輪到有人上門來挑釁我？秦桑黎一用力，湯匙受了驚嚇，在碗里一縱身，夜晚攤檔上不多的食客皆往這邊看來。 是是是。曾幾何時，秦桑黎一出場，牛鬼蛇神各路小角色紛紛自動隱退，哪里有人有資格敢去求她讓位。 我來猜。她不過中人之姿，身材差強人意，衣著樸素，是那種放到大街上立馬就消失不見的人?？墒怯幸稽c，一定未滿二十歲。 是。還有一點你沒猜到，一聽聲音，我就曉得，她是最近兩個月常常打熱線進來的那個yoyo。 那個yoyo，聲線細細的，像蚊子哼哼。她說自小暗戀上鄰居家大哥哥，努力學(xué)習(xí)考進他的母校，偷偷打聽他的一切喜好，知道他愛喝哪一種茶，愛吃哪一道菜，從前在哪間教室自習(xí)，卻連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機會都沒有過：數(shù)次表白，數(shù)次被拒。她知道鄰居哥哥有個女朋友，成熟優(yōu)雅，但是她覺得他們之間并沒有愛情。 她從來不像一般失意的聽眾那樣，拼命地問該怎么辦。只是訴說，從那個人的眼角眉梢，說到衣食住行，說那女子，如何漫不經(jīng)心。 有一次桑黎忍不住鼓勵她：那你曲線救國，找那個女的攤牌好了，反正他們之間沒什么愛情，不如叫她順水人情讓給你。成熟優(yōu)雅怕什么，你往那里一站，年輕兩個字寫在額頭上，簡直譬如照妖鏡。 這真真是現(xiàn)世報，秦桑黎給秦桑黎挖了一個陷阱，別人輕輕動一根手指頭，就把她推了下去。 那個紀雨霏，或者yoyo，實在是做足了功課，敵暗我明了好久，才施施然登場。讓桑黎這個跟頭栽得永世不得翻身：她在節(jié)目里說了那么久，秦桑黎都沒有聽出來她描述的那個人是自己的男朋友，他們同居大半年，她還沒有一個曾經(jīng)只是在隔壁的人了解他。而她不厭其煩抱怨的那名漫不經(jīng)心的女子，卻正是自己。當真是一面鏡。 她攤出的牌，不止“年輕”這一張而已。 蓮意載桑黎回家。她點起煙，搖下車窗，看街邊燈光流過。她是怎么和章嘉愍到一起的？在“婆羅洲”，她坐在那里寫下一期節(jié)目的文案，章嘉愍走過桌邊，她頭也未抬，把他當成侍應(yīng)生，揚手說換一只煙灰缸。爾后他約會她。 她到底了解他多少呢，他念本省最好的大學(xué)，環(huán)境藝術(shù)，畢業(yè)之后回家自己做室內(nèi)設(shè)計，收入頗豐。見過他的父母，不大不小的官宦人家，禮數(shù)周全，常常叫她周末一起吃飯。除此之外，她還知道些什么？ 以為過了二十五歲，戀愛應(yīng)該全奔著婚姻的主題而去，所以她識得時務(wù)，知道不該過問的就不要過問，卻忽略了還有妙齡少女半路殺出，半點內(nèi)功沒有，花拳繡腿幾招，然而熟知對家路數(shù)，下手直攻死穴。 可是紀雨霏到底是新手，她的棋局終于有一個小破綻露餡給主持人靈敏的耳朵。并且，她若知道昨天“婆羅洲”的約會意義非凡，定要提前出手。 “婆羅洲”的墻上貼著南亞地圖。章嘉愍指著它說，我們在“婆羅洲”認識，你那么喜歡東南亞的夏天，不如去越南度蜜月吧，那里有一小塊真正的婆羅洲。 是的，章嘉愍在昨日向她求婚。 雖是順理成章，到底還要說一句，容我想一想。 此時桑黎轉(zhuǎn)過頭看蓮意：幸好沒有即刻答應(yīng)，否則結(jié)婚之后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身邊睡了一個陌生人，多么可怕。 你揭開屋頂看一看，多少戶人家都在同床異夢，將將就就也便過了一輩子。那句話真該換過來說，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，不幸的家庭都是相似的。 是晚，她宿在蓮意家。蓮意改作業(yè)，她為節(jié)目挑音樂。半夜手機響，是長征。 他終于修完愛丁堡的課程凱旋。不敢約會蓮意，先來找桑黎飲茶。 在我們之間，非但有萬水千山 長征和桑黎同一個外婆。自少年時看見妹妹的朋友，眼里就再也沒有容下過別人。即便擁有相同的一支血脈，在愛情上也無法有半點相似的命運。秦桑黎自幼被眾人千寵百哄，卻從來不曉得自己癡迷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感受；有人輕易就身陷泥淖萬劫不復(fù)，譬如靳長征，卻到底修不來一個正果。 愛恨糾纏這么多年，謝蓮意把青春和心思，一切通通都給了他，除卻結(jié)婚。自幼父母離異家庭破碎的陰影過于強大，讓她始終不敢面對婚姻。長征無奈，只好遠走。 走過山水迢遙，迫不及待想要見的，還是這一個人，只有這一個人。 桑黎笑嘻嘻地說，前兩天我在街上看見你們班從前那個超級大美女李佳妍。還像十八九歲的女孩子一樣清潔美麗，黑色的衣裙，睜著周迅似的眼睛，目光搖曳多姿。 長征冷冷地斜著眼說：“以后少和她說話。早幾年就聽說她坐臺?！?br />     嚇一跳。忽然覺得店里的冷氣太大了。     “為了生活?！遍L征說。     可是為什么，她衣食無虞家境體面，何必如此？     你說的是生存，她是為了生、活。     信不信，我扔下錢，今晚她立馬跟我走。不過撐著這幾年，三十歲以后，看她蒼老去。     長征一定要狠狠地打擊秦桑黎從少女時代樹立的偶像。她懷疑他是被蓮意折磨得快要抓狂了才這么憤世嫉俗的。 到底不忍心，還是替他約蓮意出來。 在直播室說完約會，桑黎故意絕口不再提。對蓮意來說，長征就像是身體的一個部分，已然不可或缺了，可是刻意說起，卻是要多突兀有多突兀。 突發(fā)奇想，在節(jié)目里討論，如何決定要不要和一個人一起生活。 有個聽眾十分有趣，她打來電話說，決定要不要和某個人在一起，就像到底要買哪件衣服一樣艱難，最初的時候看見，總是最新款熠熠生輝，而經(jīng)典款相形之下平淡無奇?？墒墙K有一日，所有的最新款都要變成換季，而經(jīng)典款仍然永不打折。如果我們買了最新款，總有一天會后悔沒有買經(jīng)典款，而這個時候經(jīng)典款還是那么昂貴，我們手中的最新款早已不值錢，自己也沒有當初那么有錢。 顯然也是二十剛出頭的女孩子，尚且有好一陣的光陰去挑選最新款和經(jīng)典款?？墒遣⒉挥掴g，預(yù)見到了將來換季的一天。好生厲害的女孩子，現(xiàn)在的世界，果然是她們的了。 問題是，感情這個東西，不像商店里有標牌。我們真的能分清什么是最新款什么是經(jīng)典款嗎？會不會在自己看來，得到的永遠是過時的最新款，得不到手的，永遠是不打折扣的經(jīng)典款？ 有一件事情卻是真的，青春必然會隨時間流逝，終有一天我們必然不會如當初做決定的一剎那那般富足。 在接完了若干熱線之后，桑黎和蓮意就著這女孩子的譬喻收尾。關(guān)掉話筒放廣告，桑黎長舒一口氣，才覺得，原來自己對身邊人，對未來和婚姻，竟然還有這么多疑慮，結(jié)婚二字，仿佛一下子比獅子座流星雨還要遙遠。 況且，關(guān)心則亂，能如此從容地拿到節(jié)目里來討論的話題，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的憂心。這情景，就像在對著隔壁櫥窗一件自己肯定不會買的衣服評頭論足那樣吧。 而謝蓮意，卻是死守著絕版的限量款，抵死也不肯開口選中的那一種。 我所要做的，不是讓距離消失 長征開了個小小派對和從前的朋友歡聚。秦桑黎在那里看見一個人。長征朋友的朋友。多么老掉牙多么俗套的情節(jié)，四目交接電光石火間，兩個人就完蛋了。     那個晚上她一口氣胡亂喝了好多東西，卻始終沒曾和他說過一句話。愛情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一種洶涌，像一股翻騰的熱浪堵住眼耳鼻舌身意，讓她沒有一點爭辯的機會。蓮意和長征送她回家，她不肯撒手酒瓶，一邊喝一邊哭。不甘心，自己安逸的生活從此就要結(jié)束。秦桑黎從小品學(xué)兼優(yōu)考試一帆風(fēng)順家境堪好，畢業(yè)之后做電臺主播，節(jié)目收聽率和工資一道節(jié)節(jié)攀升，父母給置了小公寓。身邊從來不乏仰慕者，還有一個完美的章嘉愍說要娶她回家。憑什么要在一夜之間一份未知的愛情從天而降，砸得心神俱散，而她連他叫什么都不知道。 他問到了她的號碼。打了過來，他說我叫葉晟嘏。他們一直說下去，說下去。一直到抬頭，微紅的天空。天亮了，天亮了。從前即便做夜宵檔節(jié)目，她回來也是倒頭就睡，從來不曾熬夜，看見過這樣凌晨的天空。     晟嘏說我知道你有愛人，或許還要結(jié)婚，他說我自己爭取機會。而這邊廂，秦桑黎知道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，什么都沒有了，章嘉愍，他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了。     晟嘏，晟嘏，成家，她去上節(jié)目，險些念出他的名字。身高相貌學(xué)識人品什么都不重要，人要淪陷，是搪都搪不住的事情。     恍恍惚惚的癡笑間，蓮意已知端詳。這么多年的熟悉，一起坐在話筒前的那一刻，她們都明白昨天的話題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，章嘉愍這個名字已然是過往。從來沒有誰，在什么場合，見到過秦桑黎如此崩潰的時刻。 原來，世界上真的有愛情，真的這么洶涌如潮啊。     章嘉愍來電話，說要出差，囑咐她幾句。心不在焉地掛了他的電話，晟嘏人已經(jīng)站在廣電中心大樓下面了。     從這天起，她就再也不是那個一心安逸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的秦桑黎了，這樣披荊斬棘的一條路，走上去了就斷不可能回頭。在夜里，閉上眼睛仿佛就看得見，一個身影，飛奔在窄路上，搖搖晃晃，腳掌鮮血淋漓，然而發(fā)絲飛散衣袂飄飄，身體歡欣。   而是在明白了終于無法逾越后     在思忖要怎么和章嘉愍開口的時候，晟嘏說我去吧。桑黎攔住他，決絕的人是她，當然要自己去。她既有勇氣面對自己，就再沒什么是可怕的了。     蓮意說好。     然而竟是章嘉愍先來找的她。 在“婆羅洲”，桑黎最喜歡的藍莓芝士面前，他告訴她說，遇見了大學(xué)時曾經(jīng)的女友，他告訴她打算結(jié)婚的消息，她忽然發(fā)狂失性，跟他澄清從前導(dǎo)致他們誤會重重的一切過往，求他改變心意；而他也終于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么些年，竟不曾放下過她，不然也不會在決定結(jié)婚的前夕，單單去跟她交代。前幾日說是出差，其實是同她散心去。     章嘉愍從來不曾放下任何工作來刻意討好桑黎，他們始終相敬如賓，行云流水地拆解各自的優(yōu)雅。可見他也是個真性情的人，不過遇見的人不對而已。章嘉愍和秦桑黎在上帝打盹的時候，于某個路口巧遇了一段。 現(xiàn)在上帝醒了，大手一揮，無數(shù)乾坤重來。桑黎默不作聲，低下頭去吃芝士。那些話說給誰聽呢？還是專心吃東西比較好。她絲毫沒有竊喜的意思，畢竟一同走了這么久，就算是個老朋友，也有舍不得。誰先放棄的誰，都不重要。今天即使是她說的分手，她也不會愧疚什么，是他說的，亦不必竊喜。     面對章嘉愍的時候，她永遠是優(yōu)雅理性的。     以為要驚心動魄的故事，月白風(fēng)清地收場。以為平淡此生的流年，卻無端生出波瀾。 對還能保存的這點溫暖 “婆羅洲”始終是秦桑黎約會的地點，仿佛鐵打營盤流水兵。每來必點店主阿婆最擅做的木瓜水，十來年阿婆早已經(jīng)認得她和蓮意。 阿婆說半個多世紀前，阿公下了南洋，就此再無音訊。所以這間鋪子叫“婆羅洲”，阿婆說，這樣就仿佛，生活在離阿公很近的地方了。 蓮意和阿婆打趣，阿婆你要不要添人手，我會做桂花蒸。 阿婆問，你住不住在春安街的巷子里呀？ 蓮意一怔：不住。 阿婆說那就不行了喔。要是你也住春安街，我晚上可以帶你一起回家。叫你小姑娘一個人來來回回地工作，我怎么放心呢。 桑黎大笑。好久沒有人稱呼她們做小姑娘了，只有這位阿婆。 長征說蓮意你看，阿婆等阿公這么久，說不定在南洋，也有一家糖水店，叫“春安街”。 長征說蓮意，我也可以一直等下去，等你對我們有信心。 桑黎假裝沒有聽見，拉住葉晟嘏過來，對他們宣布：我們要去印尼的加里曼丹玩。晟嘏說，婆羅洲大部分的面積都是在印尼的加里曼丹。晟嘏會說一點印尼語呢。一起去吧。 阿修羅失卻魔力，秦桑黎落入凡塵窠臼，終于變成了一個“葉晟嘏長葉晟嘏短”的絮絮小女子。 蓮意說五月吧。臨近中考高考，學(xué)校從五月中旬開始就結(jié)課了。 阿婆笑得像一朵泡開的金銀花，說乖囡，好好地玩，婆羅洲是個美麗的地方。 她們?nèi)プ龉?jié)目，那個yoyo再也沒有打過電話來。桑黎心平氣和地在電波里跟她說，你看，我可以讓出來，但其實一切都得看他，而不是我。 最近的熱線接得神清氣爽，有個女孩子哭哭啼啼地打進來說，自己愛上一個離異的男子，和他住在一起，兩個人琴瑟合鳴，生活美滿。只是始終得不到自己父母的祝福，不敢結(jié)婚，壓力巨大。 真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。桑黎看一眼蓮意，這里還有人要死要活地不肯結(jié)婚。蓮意接過話來說，那么你總該慶幸自己愛上的不是一個尚未離異的男人。 女孩子想想，破涕一笑，掛上電話。 還有一個怨婦，說最近自己眼睛不知怎么了，看見所有的人都覺得很丑陋，所有的東西都很難看，心里煩得要命。桑黎眉毛一挑：試試去照一下鏡子，看看如何。 這簡直是個韓非子時代賣茅和盾的故事。 心存感念 春風(fēng)五月，他們四個飛去南洋，從泰國，到文萊，到印度尼西亞，再從新加坡返回。不能去越南，于是去更南邊的夏天。生活是一盒巧克力糖，失之東隅，收之桑榆。 一下子，落到炎炎里。桑黎喜歡夏日，艷陽高照，一切鮮艷美好。藍天白云，高聳椰樹，碧藍海面。南洋人小巧玲瓏，他們誠心祈禱，滿懷感激，笑容燦爛，步履懶散。他們把貝殼烤熟，盛在青花小瓷盞里。是不是千百年前泉州府遺落的失物？又會不會真的像長征說的那樣，在某一個街角，也有一家糖水鋪，叫作“春安街”？ 她牽著蓮意的手走，走過一長串的從前。 終于來到婆羅洲，這熱帶叢林深處的美麗腹地。這里男人可以有不止一個妻子，這里還有國王王妃這樣童話的字眼。這里不會有求人成全的紀雨霏，不會有那個挑選最新款還是經(jīng)典款的八面玲瓏的女孩子，倒是一定會有一出一出的金枝欲孽日日上演。 這樣想著，拎一袋玉米，站在街邊躲避突如其來的陣雨。街邊的露天酒吧被洗刷得嶄新鮮亮，是熱帶慣常使用的那些大朵大朵絢爛的顏色。 雨停了，找到一只流動的水果車，長征和晟嘏過去買榴蓮和山竹，看各自心愛的人大塊朵頤。 她們慶幸，無論最新款限量款還是經(jīng)典款，自己的國家一次只允許選擇一個。 傳說泰國的拉瑪X世皇最寵愛他的第三個王妃，所以第三個王妃的子嗣最多，并終有一個繼得大統(tǒng)。可是在男人身邊一共十數(shù)年的光景，卻有漫長的十幾年是在坐褥產(chǎn)子，很難說他是否愛她，她又是否愛他，或者，是一種明謀暗算的天賦，加上啞巴吃黃連的技術(shù)，忍辱負重，甘心換來的結(jié)果？ 就算是童話里王子和公主，生活一樣需要經(jīng)營。 回程的飛機上，新聞就開始播，印尼地震。JOGJA，中文叫日惹，這個小小地方，已經(jīng)從地圖上消失，只留在相機里，他們的身后。 這一幅桑田變滄海的圖景，在他們眼前翻江倒海。 滄海桑田，也有幸見證。桑黎緊緊抱住晟嘏的臂膀，淚流滿面，像是親身從一場巨大的劫難現(xiàn)場返回來一樣后怕，而且幸福。 蓮意悚容，半晌，說，長征，我們結(jié)婚吧。 三萬英尺的高空，機翼劃破云層，呼嘯而去。 四月天空終于裂帛，五月的袷衣才將起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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