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在淺秋的暮色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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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在淺秋的暮色里

【一】

一灑午后的秋雨，總算收拾了一些大地殘存的火熱，太陽已經(jīng)臨在了天的邊際，燃起的那一片光芒，正斜斜地地照著一片暗暗的云，反射出瑰麗的紅褐色霞光，襯托出那一方的天空別致的美麗。

空中游走著涼薄的風(fēng)，撫摸著被上午的炙熱折騰過的園子的樹木，花草。許多只雀鳥兒鉆進了院落的葉叢間，正嘰嘰喳喳歡快地叫成了一片。

本想和往日一樣，順著熟悉的小道一路往回，結(jié)束著一天的奔波，回到家里閉門慢慢舒展身心，釋放疲憊。

可是，此刻的小城，白天的喧鬧漸漸躲遠，平時車流如注的大街上，只是代表性地來來回回著幾輛車，行人的身影寥落地散布在暮色的秋風(fēng)里。

路旁的花壇里，稀稀落落地種著些高高的樹木，此時就象是一位位剛熟睡醒來的少年，精神飽滿地立在路的兩旁，一排排清脆鮮亮，活力充沛，枝枝葉葉間張起了滿壇墨綠。

站在單位的院門口，環(huán)顧一眼熟悉的眼前，和這個整日面對，時刻浸泡著自己身心的小城，忽然發(fā)覺，今天似乎有點與往日不同。

我常常以為，這個小城，平凡得就如周圍山里一顆長勢平平的樹，只是常年默默地擱在地球的表面，默默地，僅此而已。

居住時間的長久，對于我認識這個小城，并無太多的作用。我似乎想不起這個小城的哪一處，值得我再刻意去走一回。

或許，正是，“熟悉的地方?jīng)]有風(fēng)景”吧。

一個地方，一住就是二十年。人與自然相處，只不過是熟了，懂了，平常了；愛了，倦了，平凡了。莫要說是一個安然無語的地方，就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人，相處那么久，也會熟知得沒有一點激情，一點神秘吧。

爽朗的秋風(fēng)，一路吹著，腳步已經(jīng)漫不經(jīng)心地走出了院門。一邊走著，一邊思緒已經(jīng)飛揚，飄在了過去的時光。

【二】

小城的記憶，在我心里，其實很深刻的。

多少年前，一腳踏進這方土地，那一條一條窄長的巷子，通往胡家大屋，通往城南城北。南街北街一排排延綿的青瓦，一直拖著，那些連著挨著的一間一間的老屋窄長窄長的，前高后低，灰黑一片，一直逶托至后面碧綠的河水。

站在古老的南街橋上，看著兩旁青瓦連篇，總會泛起遐想連連。我總覺得那一片一片沉寂的老屋里，曾經(jīng)承載了多少代人繁衍生息的夢，飛出了多少人世間悲歡離合的歌。光陰曾經(jīng)在這里撒下一片繁華的夢，也留給這里一片狼藉的滄桑。老屋，老街，老樹，老橋。漸入沉寂，可以成為文化，可以作為我心里小城成長的記憶，

其實，那時，我總是以為，小城的文明就在有路燈靜守的平安路。雖然，施家?guī)X那一片茂盛的林子，常常也會出現(xiàn)在我的夢中。但是平安路上筆直筆直的寬闊的水泥路，和那里屹立起的一桿一桿高照著的燈，幾度將我一顆迷惘的心照亮，在那里，我似乎看到了那些年里人生的曙光。

那時，夜色多半是將一城的浪漫全鋪在了那一條路，因為一直到深夜，依舊還有成雙成對的身影閃現(xiàn)在路燈下，止步逗留，流連忘返。

依稀記得，“市門口”的石板路延伸的方向。青石板上雖然留不住經(jīng)過的腳印，卻留下了我深深的記憶。那一帶擁擠著的房子，雖不是有錢人的去向，但也多半寧靜安詳，一棟一棟獨立而建，青瓦間裊裊的青煙，是冬天最溫暖的記憶，歡聲笑語的黃昏，是農(nóng)家屋最美的時刻。

栗水河在城那邊默默地流經(jīng)了多少的歲月，我已經(jīng)不得而知，但是，至少在我來之前，我就知道它的聲名。

還在八十年代，曾有一部電影，叫《月光下的小屋》，是在這里取景拍攝的。我常常因此而對這條樸素的河，連同河上的那座古老的橋都格外敬重起來。盡管我?guī)状稳タ茨遣侩娪?，然后再三番五次去橋上端詳這條河，僅僅只是為了看那幾個拍攝栗水河的鏡頭，對照著鏡頭，去尋找現(xiàn)實里這條河的部位，但好像最終我也不知道那部電影的哪個鏡頭，出現(xiàn)過這條河，以及河上的那座橋，河岸上的那個破舊的的小屋。雖是沒有對照出個究竟，但終究還是看到一條流淌著一河清水的河，河面清澈如鏡，倒影著岸上陳舊的瓦房。和偶爾幾樹遒勁的柳樹。

我想在我來之前，栗水河一定還更加的美麗，河里的水流更加深沉豐厚，河面必定是更加寬闊。因為，我知道，在早些年里，每到端午節(jié)，這條河里都會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龍舟賽。年青壯實的小伙，美麗熱情的姑娘，在那時，都會匯聚在這條河里。舞動雙槳，綻放青春的力量，激起奮進的步伐，譜寫著青春亮麗的詩篇。

我是一直也沒有親眼觀賞過，體會過一場有著傳統(tǒng)意義，而又震撼人心的龍舟賽。只是從那些回味無窮的當?shù)厝俗炖餆o數(shù)次聽起。據(jù)說每年龍舟賽時，兩岸人如潮涌，從四面八方而來，場面十分壯觀。

時間是世上最無情的殺手，再好，再美，再難以割舍的東西，它都可以帶走，走得悄無聲息，卷得片甲不留。

歲月悠悠，小河悠悠，載走了龍舟，蕩走了搏擊長空的身影，淹沒了往日里一河的歡樂，平息了一場遠古的夢。

小城很小，論方圓，可以說，只需騎上個自行車，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繞完一個城。小城也很大，大得我用了二十幾年的光陰，仍然不知道那些蕩幽在大街小巷里曾經(jīng)鮮為人知的秘密，大到至今依然愕然，這里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祖祖輩輩們，是如何將那一片一片絢麗的煙花送上浩瀚的夜空，送到天涯海角的人們的心里，夢里的。

【三】

人的一生里，總有一些的世間事，是令人無法想象，也無法追憶的。

思緒被一縷悠揚的笛聲擊落。暮然回首，才知道，原來腳下的步子已經(jīng)踏在了栗水河畔。

誰的笛聲吹起一河的悠揚？勾起天邊那輪夕陽卷卷的思念。朝霞映襯的河面上，橫跨的長橋托著一位吹笛的少年，如一輪明月，冉冉從河面升起。悅耳的笛聲，環(huán)繞在河面，灑在了暮色的秋風(fēng)里。心已經(jīng)隨著歌聲，走進了悠悠歲月，走進了飄渺的浪漫。少年的沉醉，如此深沉，而我，帶著一半的清醒，一半的沉醉，聆聽笛聲，游走在一片暮色的淺秋。

夕陽如黛，淺秋勝春，站在偉岸的河畔，更喜晚風(fēng)送爽，

在這個小城，山隔著水，隔著世界，一條崎嶇的路，帶來了世界，帶走了歲月。記不起，多少回沿著九曲一回的路徘徊不定，尋尋覓覓。送走了四季，收獲著希冀。只是似乎早已忘記了身邊的一草一木，忘記了栗水河依舊還在靜靜的流淌。

常常，喜歡一個人行走在一片暮色里，暮色的春夏，暮色的秋冬，暮色的街道，暮色的天空，感覺那樣的時刻，總能帶給我一襲的淡泊和寧靜，而這些時光的背后，我還是覺得，暮色的淺秋最為完美。因為只有淺秋，才是既有風(fēng)度，又有溫度的完美。不是么，只有它，即擁有著夏天那身華美的盛裝，又擁有著秋季賜予的那一襲涼爽的氣溫。

河畔的樹已經(jīng)長得陰森豐韻，濃綠覆岸。原本顯露身腳的一處一處亭子，被張開的枝葉遮蓋了起了，臥在綠蔭成海的深處，幾乎遠望不到一點身影。不時有粗壯的枝干遒勁著轉(zhuǎn)過身來，往河岸的欄桿靠去，搭過一邊的小道，就象是一把把傘一樣地撐起，不時地，生出一拱一拱綠色的橋，人經(jīng)過時，有如穿過橋拱。一個人，踏著青色的石板路，走在綠蔭厚掩的河畔，走在淡秋的暮色里，仿佛置身于哪斷浪漫的文字里，又象是處在一片朦朧的畫里。

相處太久，相愛太難。太長太長的歲月里，我都不知道，我是否還能對于這個久居的地方生出哪一絲的激情。到底是只因我曾經(jīng)滄海難為水呢的心境呢，還是小城太過平凡的原因，一直以為，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的日子里，在這個小小的地方，我想要去的地方幾乎沒有，我可以追尋的東西似乎也不多。于是總會將自己關(guān)在一片寂寞的環(huán)境里，周而復(fù)始，一天一天的那樣過著?；蛟S因為，終日行走奔波紅塵里，太過疲憊，以至于對于周圍的環(huán)境，無暇生出一絲的情愫。

但是，此刻，在這里，我仿佛找到了那片令我情牽的天地。

我想，是暮色的淺秋成就了我如此美好的心境。

河水在一絲殘陽的余光里，暗暗地發(fā)著金色的碎片的光，波光粼粼，隨風(fēng)掠影。少年的笛聲已經(jīng)停頓，夕陽也收起了最后的光輝，唯有晚霞的臉還在微笑。

秋風(fēng)陣陣，晚來更爽。岸上的人漸漸地也多了。河畔的夜，該是熱鬧的。是的，如此美麗的夜暮，不能獨享。

不由地，止步靠身在河岸光潔的欄桿上，仰望天邊瑟瑟云霞，轉(zhuǎn)身回首看著漸入秋夜的小城，一些的過往，一些的感慨，一幕幕，浮現(xiàn)眼前。

栗水悠悠，古今同，河畔依依，已是今非昔比。過去的灰黑低矮的瓦房早已消失不見，現(xiàn)代的樓房雄偉氣派，在河面拉起長長的倒影；南街的老橋總算還沒有被時光吞噬，但已經(jīng)成為了一個過去的見證，破舊得只剩下斷壁殘垣，就象是一位歷盡風(fēng)雨的老人，靜靜地臥在那頭；如今，一座一座現(xiàn)代的橋嶄新的小橋似白鶴飛舞，象彩虹翩翩，橫掛河面。滿目的繁華，替代了那一片古老的滄桑。青石板的路，窄長的巷，再只能到記憶里去尋找了。

小城，河，都已經(jīng)在日漸長大，在日趨完美，且看那渾雄的氣勢，奔騰的步伐，就堪比大家閨秀，已躍然時代的前鋒。那時的秀麗端莊，平靜婉然，更象是小家碧玉，印證的只是昨日的興衰。

已是華燈初上，幾處高樓如幾幅亮麗的風(fēng)景圖，掛在小城的上方，河畔的燈火，就象一條鑲嵌著一顆顆珍珠的彩色圍巾，系在城市的領(lǐng)脖上，小城如一位美麗的少女，正羞澀地在淺淺的秋里含情脈脈。

宵夜人的舞樂，節(jié)律鏗鏘，漂浮四起，蕩起小城一夜的夢幻，洗滌著小城人一天的辛勞。絢麗的煙花在秋夜里再次驚艷地綻放，美輪美奐，帶人入夢。

夜色趕走了暮色，河畔正忙著接納著絡(luò)繹不絕的休閑人。我想，喜歡幽靜的人，此時，該離開了。

于是，驀然轉(zhuǎn)身，舉手，擷一束暮色下淺淺的秋色，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