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晉兩國皇后：羊獻容

好古居士

羊獻容，中國歷史上惟一一個經(jīng)歷兩國皇后的傳奇女子。
也有人說是“兩朝皇后”，一個是江河日下的西晉王朝，一個是曇花一現(xiàn)的趙漢帝國，兩個皇家政權(quán)，并非承襲性質(zhì)的中原王朝，因之“兩國”。
這是一個被浩瀚史海湮沒的、充滿傳奇色彩的神秘女子，也是一個即使極端的道學(xué)家也不能抹煞她的存在的堅強女性，她的遭遇“憂逼折辱，終古未聞”，而她在命運的作弄下，以超強的意志力、技巧性、忍耐力生存下來，最終獲得一個較好的結(jié)局。
汗牛充棟的史籍只為她留下了只言片語，因為在封建史學(xué)家、道學(xué)家看來，她是 “失節(jié)之婦”，嫁了兩個丈夫；更加讓史學(xué)家難堪的是，這兩任丈夫都是至高無上的帝王。她就是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經(jīng)歷五次廢立、獨一無二的兩國皇后——羊獻容。
一、魏晉風(fēng)流，流血千里，那是一個流血千里、刀光劍影的亂世，魏晉南北朝，中國紛亂的歷史時刻；魏晉，烽煙四起而又風(fēng)花雪月，離亂困苦而又煙水朦朧，累累白骨而又繁華風(fēng)流。始終彌漫的，是獨獨屬于這個歷史時刻的風(fēng)騷與風(fēng)流，而江山、龍廷、皇權(quán)、鐵血，統(tǒng)一的盛世局面，始終是海市蜃樓，注定了可望不可即，注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 羊獻容坎坷崎嶇的命運，開始于她的第一任皇后，他的丈夫皇帝正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大笑話——赫赫有名的傻瓜皇帝晉惠帝司馬衷。 魏晉最重門第，瑯琊王氏、太原王氏、泰山羊氏、晉陵杜氏、清河崔氏、瑯琊諸葛氏、陽夏謝氏……都是門庭顯赫，她正是泰山南城羊氏后人。羊氏是漢魏晉時期的一大名門望族士家。羊家有出才貌雙全帥哥美女的優(yōu)良基因，羊祜就是其中之一。羊祜是一代名將，也是一代才子，是西晉著名的軍事家、戰(zhàn)略家。
羊獻容并非羊祜的親孫女，而是他的侄孫女。羊獻容的祖父羊謹(jǐn)，在曹魏時期擔(dān)任過左仆射，父親羊玄之則做過尚書郎。
偶爾會想象羊獻容的容貌，是否傾城之姿？是否絕世風(fēng)華？
是否，面容姣好，深瞳點墨，唇如菡萏，峨嵯高髻，曳地?zé)煴≥p紗長裙，腰間紳帶飄逸若飛，輕羅廣袖翻垂，垂眸淡笑，影姿宛如蓮花盛開，眼波恍如明月流光？ 一切皆是冥想，呵呵……可惜，門第高貴的她好嫁不嫁，嫁給晉惠帝司馬衷，就是問“窮人沒有飯吃為何不吃肉羹”的白癡。前皇后賈南風(fēng)，一個個丑陋而兇狠的女人，把持朝政，挑起八王之亂，最后事敗被誅，皇后的位置就空出來了。 攝政的司馬倫便派自己的親信孫秀主持選娶新皇后的事宜。平南將軍孫旂與孫秀是同族本家，他認(rèn)為這是一個大好機會，便向?qū)O秀推薦自己的外孫女、名門望族之后的羊獻容。這個推薦果然得到孫秀的贊成與司馬倫的首肯。于是羊獻容就此被立為晉惠帝的第二任皇后。
才貌雙全、出身高貴的羊獻容，萬萬沒有想到，因為外祖父的貪欲，自己竟然成了一個白癡的繼弦妻子，但是她更沒有想到，從此被卷進司馬家族的爭奪斗毆之中。 據(jù)說羊獻容在被選定為皇后時，尚未知道消息的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衣襟中隱隱有火光閃耀。這被認(rèn)為是立后的“吉兆”。我想，十來歲的少女情懷青澀而美好，心中許是有了意中人了吧，即便沒有意中人，誰又愿意入宮成為白癡皇帝的皇后？然而，她一個柔弱的年輕女子，又能如何？想過抗?fàn)?，想過逃亡，想盡一切辦法，都沒能逃離命運的安排。 羊獻容于公元300年11月中旬甲子日被立為皇后，僅僅過了兩個月左右，她的外祖叔孫秀就攛掇趙王司馬倫篡帝位，把惠帝和羊后一起軟禁到金墉城，然后逼迫惠帝遜位，自己登基稱帝。羊獻容第一次失去了皇后的冠冕。
“八王之亂”起起跌跌、沉沉浮浮，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，趙王倫、齊王冏、成都王穎、河間王颙、長沙王乂、東海王越翻來覆去地把政權(quán)像打籃球一樣搶來搶去，最后殺了惠帝，奉惠帝之弟熾繼位，是為懷帝。這場禍亂長達十六年，單是滅趙王倫一役，自兵興六十多日，戰(zhàn)斗死者近十萬人。 羊家的大員分別被不同的利益集團害死。在這場毫無廉恥的骨肉相殘中，當(dāng)政諸王的政權(quán)走馬燈一樣地?fù)Q，羊獻容皇后竟然五廢五立：永興元年二月，被廢；七月，復(fù)后位；八月，被廢后；十一月，復(fù)后位……多次廢立均在不足兩年時間內(nèi)發(fā)生。一代國母，就這樣被幾個武夫說立就立、說廢就廢，甚至一個小小的洛陽縣令，也能夠廢掉她。最后，太宰颙還矯詔，打算殺掉她，幸好有人為她說話，她才逃過一死。 好死不如賴活。其實，強人的人生字典里已經(jīng)把“屈辱”二字給摳掉了，剩下的是小心隱忍、韜光養(yǎng)晦。羊獻容就是如此的吧。后來，繼位的懷帝給了她一個“惠皇后”的尊號，隨隨便便地把她供在了弘信宮里。羊獻容從此寂居深宮，成了小叔子和朝臣們眼中的一個活死人。 宮廷爭霸，生死沉浮，司馬宗王同室操戈、互相屠戮，羊獻容如同一個木偶任人擺布，一度瀕臨生死一線。卻也練就機謀與智慧，練就一雙淡漠眼睛、一張冰冷臉龐，在洛陽宮闕與金墉城觀生望死?；蛟S，還練就了一張起死回生的口舌，一種駕馭權(quán)臣的心理戰(zhàn)術(shù)。 皇后，不僅要美貌、要賢良淑德、要母儀天下，還需要一種亂世所特有的特質(zhì)：舉世無雙的忍耐力和異常堅韌的秉性。羊獻容正是這樣一個柔弱而明朗、聰慧與機謀、膽識不凡與堅強堅韌的傳奇女子。血雨腥風(fēng)，宮闕數(shù)度易主，看著煌煌天家敗落如斯，她是否會想：會不會出現(xiàn)一個睿智、神勇的霸主，穩(wěn)坐乾坤，擁攬江山。
如此白癡丈夫，竟不能保護妻兒周全，她是否絕望？是否麻木得毫無知覺？是否會想，某一日，會不會有那么一個俊偉的英雄拯救自己？
二、傾城與傾國，鐵血與纏綿，佳人醉就在諸王作亂時，為了加強兵力，爭先恐后地使用鮮卑、匈奴、羯、氐、羌的兵力。從此將中原大地由“八王之亂”帶入“五胡亂華”的大動蕩歲月。實際上，亂華的不僅僅是五胡，漢族人自己也受不了西晉的暴虐混亂而紛紛造反。然而，就象“八王之亂”中的八王都以橫死滅門收場一樣，等到這十九國都消失的時候，實際意義上的“五胡”都在自相殘殺和互相攻掠中融合消失了，他們的貴族階層更是滅絕得干干凈凈。
只是這個過程，卻意味著長達一百三十六年之久的兵連禍結(jié)，生靈涂炭。
晉懷帝即位五年之后，即永嘉五年（公元311），匈奴后人創(chuàng)立的漢趙帝國開始攻打西晉，同年六月，漢趙大將劉曜攻陷洛陽。西晉年間的匈奴，已經(jīng)不是漢朝的匈奴了。劉曜字永明，是趙漢王國開國皇帝劉淵的族侄，他從小喪父，母親胡氏帶著他投奔劉淵，被劉淵收養(yǎng)。劉曜從小膽大鎮(zhèn)定，八歲時便能聞迅雷而不變色，劉淵對此深表驚異，稱道：“此吾家千里駒也?！?br /> 《晉書》記載，劉曜身高九尺三寸。不但高，而且相貌奇異：手長過膝，天生白眉，眼神凌厲有赤光，胡須百余根而長五尺，性情拓落豪邁。能文能武，工于草書隸書，一箭能洞穿一寸厚的鐵板，號稱“神射”。當(dāng)初劉淵雖然以漢朝外甥自詡，但到他治國晚期已經(jīng)開始采用“胡漢分治”的方法，等到劉聰即位，更是將漢國治下的各族都分拆光了。后來，漢國聲名狼藉，而且也不再可能象真正的漢王朝那樣招撫各族民心。——因此，到劉曜即位為帝并遷都長安之后，他改國號為趙，正式供奉冒頓單于，收攏匈奴各部。劉曜雖然正式重建了以匈奴為主體的王國，但他冊立的第一位皇后卻是一位曾貴為漢族王朝皇后、曾為俘虜?shù)臐h族女人?！@就是羊獻容。劉曜年青時曾經(jīng)在洛陽游歷，對洛陽十分熟悉，當(dāng)他帶兵攻入洛陽之后，惠皇后羊獻容便成了他的俘虜。同時沒于漢國的西晉皇族數(shù)以百計，大多都成為奴隸婢仆。羊獻容卻被劉曜封為嫡妻王妃。當(dāng)劉曜成為趙國皇帝，他又將羊獻容封為皇后。
西晉王朝真正的滅亡了，此時的羊獻容，或許正坐在弘信宮冰冷的殿中等待著死亡的那一刻，早已看盡生死，早已是活死人，又何懼死？或許，她會有些慶幸的吧，即便是死，也是一種解脫。當(dāng)他看到劉曜的那一刻，她會想到什么？或許，劉曜早已聽過羊獻容的風(fēng)華，思慕久矣，宮傾之日，長驅(qū)直入綿延殿閣，將惠皇后直接攬入懷中?；蛟S，劉曜與羊獻容早已相識……那是洛陽的春夏之交，陽光晴燦，花紅柳綠，清風(fēng)拂面。繁華大街上，或者某棵樹下，屬于他們的驚鴻一瞥，便是情定終生。之后，或許還有數(shù)次偶然的邂逅，還有淡淡的情愫。她的少女情懷因他而撩起，他的英雄氣概因她而磅礴。然而，他還年輕，豪邁不羈，灑脫拓落，洛陽只是一個旅程的中點而已，只是一個美麗的相遇而已。他年輕的心還有更加廣闊的天地，于是，他不告而別。只是他沒想到，佳人再也不可得了。他懊悔嗎？此后他屢建奇功，成為趙漢帝國的大將，立志掃蕩西晉，搶回心愛的女人。再見，已是多年之后，他已不再年輕，她亦歷盡艱辛、一度瀕臨生死。排除萬難，他也要她成為自己的嫡王妃、成為嫡妻皇后。他們已耗不起逝水流年。羊獻容成為劉曜皇后的時候大約有三十多歲，已經(jīng)不是最具風(fēng)華的年紀(jì)，無論之前他們有無相識、有無情感的糾葛，劉曜對她的寵愛到了極致，短短幾年生下三個兒子，立長子劉熙為太子；趙漢王國的朝政軍事決策也讓她參與其中。不管是以何心機、智慧與手段，羊獻容征服了這員猛將、一世雄主。有一次，劉曜問道：“吾何如司馬家兒？”
羊獻容回答道：“胡可并言？陛下開基之圣主，彼亡國之暗夫，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，不能庇之，貴為帝王，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。遣妾爾時實不思生，何圖復(fù)有今日。妾生于高門，常謂世間男子皆然。自奉巾櫛以來，始知天下有丈夫耳。”劉曜問：“我與你的前夫司馬衷相比如何？”
羊獻容回答道：“他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論呢！你是開國之主，他卻是亡國之君，妻子兒子以及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有，我作為他這樣一個皇帝的妻子，卻屢屢被臣屬折磨羞辱。那個時候我真是生不如死，哪里想得到會有今天！我生長在深閨，了解的男人只有司馬衷一人，還以為世上的男人都象他那樣。如今嫁給了你，才知道世上真有大丈夫?！?/strong>
在魏晉時代，一介女流能有如此見地，已讓男子汗顏。雖是真心之語，后半部分卻微有奉承。出身名門望族，即便是深閨千金，歷經(jīng)多年的沉浮，也應(yīng)看遍世間男子，怎會“以為世上的男人都像他那樣”？只是，兩任丈夫確實無法相較。

劉曜是匈奴后裔，確實很有英雄氣概。
劉曜沒有想到的是，自己的兒子們年青沒有經(jīng)驗，自己以性命換來的并不是國土完整，而是石勒的一鼓而破，趙漢亡國。中原匈奴從此煙消云散。
不過，劉曜及其子弟亡國的整個過程，都發(fā)生在羊獻容去世之后。她死得很早，只做了兩年趙漢帝國的皇后。但是很多時候，長壽并不是幸福，反倒有可能是“長受罪”。死得恰到好處，其實才是上天的垂愛。而上天再一次成全了羊獻容。
羊獻容的早逝令劉曜十分悲痛，他親自為她選擇葬地，以傾國之力筑顯平陵。此陵“下錮三泉，上崇百尺，積石為山，增土為阜”。為她上謚號“獻文皇后”。
作為漢族世家出身的皇后，羊獻容當(dāng)上“戎狄”皇后，似乎罪不可恕，然而鐵筆史家卻并沒有過多的指責(zé)她。她的經(jīng)歷和她留在史書上的那段話，正直射中了晉王朝喪國辱家的根源：所謂的正派士族皇家權(quán)貴，盡是些顧影自憐、醉生夢死、服藥煉丹、聽驢子叫發(fā)抖、閑扯淡出名的無恥貨色，拉不開弓治不得民，只會夸夸其談自命不凡；哪里比得上雄心勃勃的五胡帝王呢！雖然劉曜、石勒、符堅、慕容氏等諸帝都滿手鮮血，然而那些所謂清高的世族雖然手不沾血（聽驢叫都怕呢！），在他們的無能統(tǒng)治下破家亡命的百姓又何止千千萬萬！
西晉末年，風(fēng)云變幻的歷史瞬間，一個兩國皇后，一代絕世佳人，一個傳奇女子，一個英偉男兒，一個睿智帝王，成就一段笑傲歷史的傳奇。
無數(shù)個歷史瞬間皆拍成電視劇，無數(shù)個歷史名人皆成為主角，而這段歷史，這個女子，卻始終蒙塵于歷史的旮旯。她的高貴出身，她的五廢五立，她的兩度婚姻，本身就是一段絕妙的傳奇，是影視劇的絕佳題材，然而，知道羊獻容的，并不多。或許，有人嗤之以鼻，這樣的女子不夠純潔，不夠正派，不夠經(jīng)典。然而，洛陽的陷落成全了她的愛情，西晉王朝的滅亡成全了她的幸福。屬于她的真正人生，剛剛開始。傾城與傾國，佳人清寂寥落，鐵血與纏綿，佳人醉倒在他穩(wěn)健的臂懷。以道學(xué)家的觀點來說，羊獻容叛夫、叛家、叛國、叛族、違反人倫，可是，她嘗遍了人生的艱澀與火光的煎熬。以人性的觀點來看，一個女子的幸福，只有握在自己的手中，由自己掌控，或者，依附于一個強勢男子，做一個被寵愛到無以復(fù)加的女人。我相信，魏晉的兩國皇后羊獻容，將會搬上熒屏的吧！我期待著。